殷曰归

抱歉,食言了。江湖再见,有缘即可相遇。

醉中江湖 十四






第十四章





“桐渝城最富裕繁华的珑承街旁恰恰有一个边支小巷通往住满潦倒无助百姓的破落区,那儿有一个普通却又不寻常的姑娘。有一天,那位公子去往城南经过此地就遇见了那个姑娘……”



“小怪物小怪物,没爹没娘的小怪物。谁家女娃比阿丑,长毛粗皮赛二虎。”一群总角幼童拍手围成一个圈蹦蹦跳跳,绽着笑脸嘻嘻哈哈。不经意可以透过一个个蹦跳身影间看到里头蹲着一个孩子,努力把自己蜷成一团。



黎罄竹摇着纸扇从那群孩子身旁走过,余光瞥见圆圈中间便倒退几步驻足在旁。他顿了会,扬眉一笑将纸扇合上往手心里重重一拍,见那厢没甚动作就朗声道,“谁家的孩子日头将落还在外面闹,也不怕爹娘一通好找……”这石子也没激起多大浪,只有几个模样较为年长一些的四下探探头向别处跑去,剩下那些顽皮的还好不快活地耍闹着。



“啊啊啊啊啊!哪里来的恶狗!咬死人啦!”黎罄竹咬咬牙,用尽全身气力大着嗓门喊出声。他从没经历这事,正儿八经犹如前些天在书院和同窗争执学问般理直气壮,眼前鸟兽散的孩提只怕纯是让他那嗓门震走的。



黎罄竹颇为得意地一笑,方才一瞬涌上的窘态心境也似遁走,但又不知想起什么匆忙收起笑容快步朝那仅剩的孩子走去。黎罄竹停步在那孩子身前,只是对方一味抱着自己的双腿缩成一团,听见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没事了,他们都走了。”黎罄竹的话就像被扔进无底深渊一点回响都没有,他蹲下身子看着那孩子半响,最终伸出手覆在那孩子头上。那颤抖慢慢和缓下来。



“我不是坏人。你听,这里是不是只剩我们两个。”见对方明显地松弛,黎罄竹站起身注视良久,“我走了。”说完按原路赶去,终是不再回头。



一双透着坚毅光亮的眼睛在黎罄竹走后怯懦地望着他。一副娇小柔弱,不久前还鼓点似打颤的身躯在望向他时渐渐站定。



“听起来是个落俗的故事。”少羽沉吟许久侧身转头看寄春,“不过还是有一些地方让人感兴趣。”他用平常语调说话,入耳是实打实的心里话。“这个孩子想必就是石帮主了吧。原来石帮主是个女子……她和挽烟姑娘如何认识?”



寄春讶于他这幅淡然模样,好像自己知道的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你……罢了……”



“下次讲故事的时候把孩童的顺口溜藏藏,世间就属他们最会讲话。”



寄春撅嘴斜了他一眼,又甘心解惑,但少不了几句抱怨。“说好了听故事,怎么还能选段的?”听到少羽噗嗤一声努力抿嘴憋笑,心情又好上些许,“我得先说完我要说的!”



“好好好,由你由你。”少羽矫揉造作地“哎呀”长叹。



“你已经知道的或猜中的我就不说了。那个女孩叫做姚濛,因年幼双亲不在,本无名无姓。还是一位邻里说她父亲姓姚,母亲祖上姓蒙,孩子命里缺水才有了这个名字。姚濛在终是渐渐长成,也在日后探听到黎罄竹的消息。而她探听到的头一件大事就是黎罄竹与烟柳楼花魁将要成婚。”



“我猜猜——她去找了这花魁。”



寄春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看他,仿佛他插的这句话是句毫无用处的废话,平白废了时间。但她不知道,少羽的话尚未说完。“她该是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对那书生的情感。”



“一个富有情窦又自卑的女子一定会把自己的爱意藏得好好的,但如果这个女子学会了自信,那么她该是世上最胆气的人。”寄春终于给了少羽一个赞许的眼神。



一缕幽暗的烛光在石室里飘荡,这一点点的光芒使得人的脸庞看起来毫无血色,但它似乎也能带来一点温度,从一处感受到的皮肤窜进身体,总算有些许温暖。



龙且从来没见过石孟谣这幅样子,她看起来很颓然,在主动讲起自己的故事后更有落寞感。一个真正江湖人如果开始主动讲述自己的故事而不是有别人口口相传,那么他的心就已经冷了。龙且对于身处江湖的人和事还未有太多理解,但他想,或许石孟谣还有希望,她的心并未真正的冷去,她只是需要把胸腔中的浊气吐出来。



“你去找挽烟姑娘,却阴差阳错地成为朋友。挽烟姑娘也并未对你喜欢黎罄竹有任何反对之意,甚至对你息息关照。所以你知道挽烟姑娘挂念你,那何必又要做这些事。”他的话语轻和,少年良善的心总是最能安抚人。



石孟谣惨然一笑,话未出口但已有深切的无可奈何又懊丧悔恨之意纠杂而出,“我是个傻子。一旦认定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全身心追随。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所以我不相信他会犯下那样丑恶的案子。我知晓挽烟心中也不曾相信,可毕竟案子牵涉她所熟悉并感同身受的地方,难免有所芥蒂。也是在这时,她开始与黎罄竹有疏离之感。我……我看不过她二人如此,便千方万法想去查询真相。”



“所以最后才会与柳门有这样深的牵连?”龙且从石榻起身,走到她身前,借那微弱烛光看清桌面上好心放置的茶水。倒了两杯,为她送去一杯,就这她对面的石椅坐下。



“我认识了一位先生,是他引我来柳门。那时距处决还有些许时日,我拼了命找人找法子,好容易有了些线索,他却已在狱中身亡。”她勉力撑起一个笑容,似要缓解这样沉重的心情及掩盖眼角那悄然滑落的泪水。这时才能完完全全感受到,眼前真的是一个坚强而又脆弱的女子。



龙且想伸出手安慰她,哪怕仅仅是擦去她的眼泪,可随即又打破了这样的念头。“现在有定风,可是你仍有所坚持?”



“是。我一手带起定风,不管经过多少艰辛,也总要完成这一件事。”她一说到“定风”便有澎湃坚定的气势跃出体内,“但也是为了当初的那位先生。他助我许多,我需要有一些势力才能够帮助他。”



“比如现在的这个案子?”话一出口,两人平白陷入沉寂,刚刚的记忆就像潜伏的猛兽随时准备冲出来令人惊惧,而现在这只猛兽摸准了时机,终于猛扑而出。



“我懂了——谢谢你的故事。”少羽心头的层层云雾总算被一只巧手拨开了一点,光亮从那缝隙渗透进来,足够他拥有信心去进行跋涉。他快速起身整顿一切,暗自催促自己,以至于毫无形象,动作笨拙。



“你去哪?”寄春撑起半个身子看他不停地忙活,好像刚刚那个故事就是一个命令,而自己恰是发号施令的人,使得他此刻犹如离弦之箭般蹭地从床榻上发射出去。



少羽很快调整了自己,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一切,可完成后又直愣愣站在那,看着寄春出神许久又把一切东西归复原位。这下倒真是惝恍迷离。“我?我当然是要走了,但我还需你为我留一个房间。”



“你该不会要去石府吧?”



“我还能去哪?”



“不成!你对里头什么都不清楚,而且挽烟姑娘也说了自己对石孟谣的事不甚有把握,只知道她现在也泥足深陷。这件事纷纷纭纭,你怎么可以贸然行动?”寄春霍然起身,嗔视而言。



谁料少羽反倒一笑,“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人。只是事不宜迟,我怎么也得有所行动。”



他这样倒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那好,便由你。我在这为你打点,也算尽心尽力了。”



少羽对她眨眨眼,然后向门口走去。



两人沉默许久,龙且见状便先声道,“我知道事发突然,谁见了都难以承受,何况是你。但我想,只要能让事情解决,这或许就是对那些姑娘最好的答复。”他不会因为石孟谣的苦衷而忘记这一事情与她的干系。况且这一遭的目的就是为了那案子。



“我知道自己难辞其咎!”她突然身子剧烈一抖,有什么东西在此刻倾泻而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可有着东西却是不能言道。我只能告诉你,我做这事是因为那先生得了怪病,需要未经人事的姑娘的血作为药引。可我总不能去找那些姑娘说请借血一用。当我为难时,我的一个手下出了主意,我便……依了……”



她说的有理。如果你走在街上或在家里,突然遇到一个人,他捧着一个碗对你说“请借人血一用。”那么不论谁都会觉得这个人疯了,并且疯的不可理喻。



“荒唐!”龙且眸子里仿佛有怒火燃烧,“这是什么道理?哪有什么病是需要人血来治的?这样的荒诞事宜你也相信?”他颦蹙双眉,右手成拳。如果那缥缈的烛光被拿到他的手表,一定能看到因用力而发白的肌肤。



石孟谣被少年的话语反应所震动,半晌吐露不出一字,上下颌张开,欲说无言。最后只听她呐呐道,“我……我……我只是依言而行,不管信或不信,有或没有,只要不伤人性命我就该去办……”她越说声音便越小。因为她心里深知,起初会断然行动的依照早已倾塌。



龙且紧抿双唇,深深呼吸几下,手上也卸了劲。“现在看来问题出在传达指令的人亦或执行的人,但不管是谁,你一定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一顿,“那为什么要在今天让你得知?是那位先生的指令还是方才那个男人的意思?”



石孟谣思索片刻也毫无头绪,正要开口就感觉所处之地有震动传来,顺着石椅攀上身体。然后就听见剧烈的轰然响动,闭目的光疯狂地从愈来愈大的开口照射进来。惟有正中处是略微阴暗的,依稀辨得是一个人影。



少羽出了那宅子时四周一片黑茫寂寥,连供以辨路的灯笼也没有,待眼睛适应过来时他才凭记忆走出小巷。



外面的主街丁点人气也无,这对于一个镇子来说极不合理。四下客栈全紧闭了大门,好心的还留了几盏灯笼在夜风中瑟缩。太奇怪了,街上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少羽还未想清,身子就先一步有所反应,他隐到暗处躲藏移动。



如果自己窜进哪家客栈探听消息,那么很可能在屋顶时就被一些杀手击杀,要么就在墙角被一些亡命之徒解决。先不论身手问题,只有一出手就是坏事。



少羽暗道自己鲁莽,竟然未曾向寄春了解这里的情况。现在返回去——不可!少羽猛地转身,身后只有风卷动出的惨败落叶。但他清楚知道,刚才这里至少有两个人潜伏在他身后!当少羽警惕查看无果再回头时就看到远处的点点光芒。



有着人在看到目标是就会兴奋,他一兴奋眼睛就会放光。



少羽看到的是森然的眸光,但他透过那森然知道里头还有鲜血翻涌的快乐,毫不掩饰地向他展露,就像猎手告诉他的猎物,它是他选中的幸运儿一样高傲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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