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曰归

抱歉,食言了。江湖再见,有缘即可相遇。

醉中江湖 十三





第十三章




天幕里一片灰茫只依稀挂着几丝白色,隐约中有鸡鸣破空。少羽张着眼,入目只有床榻顶的模样,这个画面他已经看了一晚。因着打了个呵欠,那一夜未阖的眼也算歇了歇,打挺翻身坐起,大大地伸个懒腰。



有的时候越想做一件事却越是难以完成。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好好睡上一觉,可闭了眼却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睁着眼品一夜的床榻顶。



心中对于要做的事有了定数,不管时辰几何,甚至只匆匆喝了杯凉水便出门去了。



少羽至柳门时正正好换了幕色,那几丝白渲染了整片天幕,灰茫早不见踪影。



看着陆续在自己眼前开张的店铺,少羽摇头而去,四五步钻进一条不显眼的小巷。到了一十分隐蔽的宅院,门上栓了好几圈铁链,链上落了灰。少羽抬头,见着一光秃秃的树枝从墙内挣扎出来,上面挂着一条艳红的纱巾。悠然地走到一处更为偏僻的小门,有礼地扣了扣门。



扣了几声无人回应,少羽也不急,继续有礼地敲着。“白日头的客人想必不是诚心来的。”传来的女声像蜜糖浇了一层又一层,最后还和了面团压上,听着让人觉得黏腻。



少羽朝里头扔进一锭银子,“是不是诚心姑娘一看便知。”



隔着门听见有人在开锁,清脆的啪嗒声落地后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半掩了脸看他。妇人额上还残余着白粉,掩了的半面似有水痕。少羽还未说什么,那妇人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就像几只鸟儿在耳边吟唱,说不清是动人还是吵闹。“你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姑娘就不必知道了,”少羽一只手撑在门壁,压了身略有进门的姿态,低沉的声音在妇人耳边轰隆响起,没有惊雷时态倒没来由的撩拨人,“只要知道我是个诚心的客人就够了。”



“白日头哪有客人……”那妇人听得怔愣,一句场面话也没有,只倒着自己的心里话,声音也越来越弱。方才的鸟儿想必是都群起而飞。



“白日里的客人可不一定在白日让主人招待。”少羽见妇人已侧了身,便朝她一笑。怪事!哪来的惊马往心里撞!妇人暗自想到,那掩面的手一不留神便垂了下来。“我需要一间房歇歇,晚上再商量招待的事可好?”



妇人点点头,多年来的经验让她快速回神,先一步往前走去,“我觉得,”她听见少羽开口便回头看他。少羽垂眸望一旁的鱼洗,未多时又抬头,“女子未施粉黛,天然颜色就美得很。”



那妇人瞬时张大眼,又略有羞怯地向前小走几步,余光见少羽跟上便声含无奈地开口,“不是所有男子都如公子这般想法。”



少羽跟着她来到一间客房,妇人领他进屋后便离去。这屋子倒通风凉快。少羽心想,几步到窗边,手微抬了窗看到一株开得满当的杏花。抿了抿唇放下窗向床边走去。



外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吵闹得很,仅凭几个孔洞就传进自己耳里,这声音来得一点也不怯弱,反倒气足得很。龙且坐起身揉了揉眼,自己要是真睡得沉,想必也会被这声叫起。



外头应该十分亮堂,以至于光投过孔洞照在石室黑黢的地上,一行行的,方便自己大步走到孔洞前。



龙且努力瞪大眼向外看去,虽这视野极小此刻倒也觉骇然。凭着入眼的画面,那声音像抓住自己的耳朵一个劲地朝脑中响起。惨叫,刀挥舞的杀戮声,血冲出体外的溅射声,身体撕扯的崩裂声……龙且向后踉跄几步,瞪大眼看着地上光映射的行行亮痕,眼里全是不可置信的惊惧。



为什么?这是怎么了?这里到底是哪里?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你们在做什么!”一雄厚的男声猛烈响起,“住手!快住手!”阻拦的掌风随声而至,突地又像拍进了一团棉花,了然无声。那男声越发颤抖,最后变成了喊叫,仔细听来全无男声的浑厚反倒隐约透着女子独有的尖声。“你们怎么可以……”



“先生的要求,你我谁也不好驳了不是?”一绵柔阴森的声音悠悠响起。



“先生只说了日需三碗血!”那声音又渐渐恢复方才雄厚姿态,可是拔高的音调依旧昭示主人的急切慌张。



鞋踩在血滩的声音啪啪作响,几步后被恶意地加大响声,似踩的血滩再次飞溅。“以前也是这样,做的干净点而已。那些点名说要送走的姑娘是否真的到家?看来石帮主是没有放心思了。有些事情总要让你知道才好,这样或许你的心会静一点。”声音的绵柔仿佛遁入石缝,徒留阴森冷惧着人心。



两人来回对话穿过龙且的脑中,连同入眼的画面带走他身上所有的温度和跃动的思想,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是早该知道自从你放了第一个人后就开始摇摆不定了。”那脚好像放在什么东西上面,刚开始听不真切,后面有东西被按压着左右碾动的摩擦声才让人确信。



“这里的事情不由你做主吧。”淡漠地开口,仅是声音就足以冻人热血。



“唔,是这个道理。可是我要做主你又能怎样?你觉得先生会在意这些?”男子轻蔑开口,话语里含有几分笑意。



幽荡的石室再无人语,一下陷入死寂。半晌才有了点搬动东西的声响。“这几天你就在柳门歇着吧。”男子的声音飘在石室中,没有半点回应来压下这一缕嚣张的游丝。



久见的明亮缓缓窜入龙且的视线,倏忽间又被黑暗吞食。“你都知道了。”龙且愣愣地顺着声音抬头去寻,隐约见石孟谣颓然无助地卸力倾倒在一石椅上。



“他们知道我在这?”龙且抿抿嘴,隔着老远凭空望他。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觉得他们不知道。”石孟谣显然累极了,他用手撑着自己的头,整个人是因着身子被迫放松下来。



“那你要怎么办?”龙且的眸子里透着清澈,人也不似先前那般呆滞,但动作话语还藏着厚冰尚未化解。



石孟谣看不清他眼里的光景,听他声音清朗只觉解愁,心里头总能舒出口气。“我错了。我不该低估你,就算真的低估你,也不能想得太简单。我留你在桐渝,至少你会快活一点。现在我怕什么都做不好了。我太自以为是了。”



龙且凑近石榻坐下,深深呼吸几下,张口似要说什么,突然又闭上静默。石孟谣听他不再言语便埋首于怀,猛地又闻一轻笑,像春风卷过万里土地,唤醒生机,养了一冬的冰徐徐化开。“你信他们吗?”



石孟谣突闻此语没反应过来,却又听龙且道,“我信。”不知为何竟随着少年那怡然笑容心中徒增把握自信,仿佛那笑容里充满了治服人的力量,让人随它而行。



少羽傍晚用饭后就自个躺在榻上翘脚哼曲儿,此时响起了温柔的敲门声。“公子。”早晨的妇人在门外颔首开口,且轻唤了一声就听少羽应道,“麻烦为我请这儿最可爱的姑娘。”妇人轻盈一笑,随后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未过多时就有人推门而入,缓缓有致的步子仿若踏在水面却不见涟漪,一眼望见恰似芙蓉独立,连陪衬的圆叶也丝毫不见。怪不得最是可爱,这样清挺的姑娘,怕是谁见了都会讶然,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



“小女子寄春这厢拜过公子。”有趣。少羽勾起唇角,一打挺坐正看她。分明就是那亭亭芙蕖,却唤作遗世清客。少羽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床榻有礼地微躬了半身,末了伸手上前做“请”势。



“姑娘不用多礼,请坐。”少羽随声向一旁挪了几下,让出可见的空间让姑娘安坐。见那姑娘既不怯他也不娇柔,便又开口道,“我请你来是想听故事。”



直接的客人寄春见过不少,也头一回遇见请自己讲故事的客人。寄春心里诧异,面上仍是安定的温婉笑容,“公子要听故事,该去找茶楼的说书人,小女子这可贫乏的很。”



“那些说书人的故事一套一套的,是个人都讲的来,无非就是好玩不好玩的区别。但这里的故事就不一样了,比哪里的都要多,都要动人。”少羽学着天明的样子咧嘴一笑,看起来就像一心为了趣事着魔的痴儿。



寄春被他这样子逗笑,扯袖掩嘴,一双剪水眸子弯弯,氤氲极了。“怕是我讲的也不好听。”



“只要你愿讲。”少羽扬了扬眉毛。



“公子想听什么?”



“石帮主的事。”



“公子怕是有备而来才作此要求。”寄春听他话语也勾起一笑,一别方才净植模样,笑得狡黠又教人看不透彻。



“不,应该是误打误撞。”少羽脸上笑意渐散,只因此刻都浸润在心里。他神色自若,歪头看向寄春。



寄春起身察看屋子门窗是否关好,再兀自回到榻上和衣躺下。“公子可忌讳这男女授受不亲?”



少羽见她察闭门窗后宛若无视自己一般上榻躺下,现今又侧卧撑头盈盈看自己。“你不怕我又何必怕?”少羽向上摆腿划了半圈也稳稳平躺在榻上,但不看她。寄春见他这般,风摇铃的笑声从嘴边溢出。



这姑娘真是让人看不透。少羽心里暗自无奈摇头。



“公子对男女情爱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我向来对这些事没什么看法。”



“看来公子是没有喜欢的人了。”女子话含几分可惜道。



“不。”少羽脱口而出,末了又闭而不言,又似想起什么呐呐着,最终道,“我其实是不清楚的。曾经对她的喜欢到底还在不在。”这问题让自己想起了心中久未触及的人名,本以为会翻江倒海般狠狠钩起自己的血肉为她相思伤心,可终归如白水滴落心头,无滋无味。



“我从没有喜欢过其他女子,绝不是变了心。”少羽果断地补充道,他的眼中有确信也有疑惑,那一点的疑惑稍纵即逝,被他藏得极好。却逃不过寄春的眼。



寄春猜想,或许他需要自己的帮助。“我想公子曾经一定是动了真情的,感情淡去也是人生常事。只希望公子能够遇上值得自己喜爱一生的人,那样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少羽轻笑出声,喃喃自语到,“是吗?”自己哪来这样的功夫去喜爱一个人一生。曾经也这样想,现在又是如何不正摆在眼前。“不用再想我的事了。”少羽淡淡出言转去话锋。



“我这样问公子只是因为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我在桐渝的挽烟姑娘那里听到的。”寄春看见了少羽眼中的惊诧,了然于胸,“公子或许觉得吃惊,那我就一并与公子说了。挽烟姑娘与你说过来这院子的事,所以我和她认识便不是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了。”



寄春顿了顿,示意自己要继续讲那事,“桐渝城曾经有个名满天下的才子,容貌俊朗,不少姑娘都倾慕于他,而他的心只挂在一个女子身上。女子也是名动天下的佳人,只是出身并非名门,是一个青楼女子。即使如此,两人仍是大家眼中的天作之合。但或许有人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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